DSH 的見證 (三) – 與母親告別

金秋十月,母親走完她在世間的旅程。

望著那安詳的容顏,難以想像,以後的日子我們將失去她的陪伴,悲傷,不舍,百感交集。然而,除去這些傷痛,也還有安心,有盼望,清楚地知道,母親是回到天父的身邊。最聖潔,最無私的天父,會伸出雙手給予母親最溫暖的家,沒有比這更令人安心的地方了。是最大的安慰。輕輕地與母親道別:再見,媽媽。

感謝主,從一開始母親患病至今,由始至終,從未離棄。

母親最後的時間,是最令人心痛,最難過的日子。也是與主最接近,最難忘的日子。

九月,母親的情況愈下。曾經緩解她病情的那些痛苦的治療,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,也摧殘她本身的免疫系統,體質變得很虛弱,醫生早已停止了化療和放療,只是為她注射一些維持生命的藥物。

母親也感覺到了,不再像以往那般追問自己的病情。癌細胞在擴散,腦,肝,肺……逐步被侵蝕,在惡化,疼痛開始折磨她。大部分時間,她都得躺在病床上,雙腳無力,不能長久的站立,即使是坐著,時間一長,雙臂也會像針刺著骨頭般痛起來。往常喜愛的散步不得不停止。她得依靠止痛藥才能稍微止痛,開始是每天一次,然後是每天兩次,五小時一次,四小時一次……開始是止痛藥,然後是止痛針,嗎啡……每當藥效一過,刺骨的痛令母親睡不安眠,臉色蒼白,甚至會痛得叫出聲來,看著母親難受的樣子,我們束手無策,也只能一次次叫來護士,為她打針……

頻繁使用止痛藥.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副作用,渴睡,食欲不振,甚至是血胺升高造成的記憶衰退,意識不清,一般而言,為了防止止痛藥的副作用,在用止痛藥的同時,也會使用降血胺的藥,但母親體質對這種藥非常敏感,當藥水進入靜脈幾分鍾內,就立即反應,嘔吐,劇烈的咳嗽,最終,都不得不停止注射……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病情一天天加重,血胺的升高加上腦部腫瘤的再次滋生,母親又再度出現記憶混亂,常常會記錯時間,說話會說到一半忘記自己說的是什麽,有時甚至是認錯人,當那一天,她對著大姐問:“琴(大姐的名字)去哪裏了,怎麽還不回來?”大姐偷偷背過身去,紅了眼睛。

然而,這樣的母親,每晚與我通電話時,都會要求我與她一齊讀聖經,我讀一節,她讀下一節……她最常讀的那篇“論福”(太5:3-11):
“虛心的人有福了,因為天國是他們的,
衰慟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安慰,
溫柔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,
饑渴慕義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飽足,
憐恤人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憐恤,
清心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見 神,
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被稱為神 的兒子,
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,因為天國是他們的。”

常常這麽一讀,便是半小時,坐久了會痛,她便躺下,還把姐姐叫來,在旁邊陪著讀,聽著她在電話那頭認真地一字一字讀著,.這一頭的我,陷入深深的感動……

受藥物的影響,媽媽的性情,漸漸改變,說話的語氣,行為,心智有時會變得如同六七歲的孩童,說孩子氣的話,要人哄才吃藥,但真正痛得歷害時,卻不怨天尢人,甚至會反倒安慰起身邊的人。每天近十小時的靜脈注射,會造成血管硬化,母親因為之前化療已經損傷較粗的血管,不能留針管,只能每天紮針,有時回血不順,一天得紮好幾針,兩只手都被紮得青青紫紫,母親的血管較一般人的還要細,因此每回護士為她紮針時都得格外小心,每當這時,母親都會貼心地安慰她們:別擔心,我不怕痛。讓人放開心,護士曾對姐姐說:媽媽的意志力常常讓人感到奇異。

九月底,情況變得很糟,作息時間晨昏顛倒,睜眼到天亮,白天入睡,這是肝昏迷的前兆。醫生說,一旦陷入肝昏迷,就有可能不再醒來。說不定不能支持到十月,要我們作好心理準備。大家當下都懵了。誰都不曾想過這一天的真正到來。主,請你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吧。

國慶假期到了,我回到佛山,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能夠陪著媽媽。國慶的前一天,為媽媽輸了血,媽媽的精神好了很多,意識也清醒了許多。姨媽的到來,讓媽媽很高興,甚至忘記了疼痛,那一天,只打了一次止痛針,這讓我們放下心來。

第二天晚上,我獨自坐在媽媽床前,媽媽突然開口對我說:“我大概要走了。這些天總是很痛,覺得很害怕。”有別於這幾個星期她有些混亂的說話語氣,很認真,我聽著,心很酸,難過得不知該說些什麽,一直以來,我們都在避免這個問題,我無法安慰她,在心裏說:主啊,求你幫助我。我握著她的手,輕輕地問她:
“我們在一起時,你也害怕嗎?”
“不。但以後就見不到了,很害怕。”
“你相信主愛我們嗎?”
“是啊,我一直這麽相信的。”
“那麽你相信主很愛我們的,就算我們走完了這些路,最後去的,也是天父的家啊。”
“爸爸也一起嗎?”
“我相信是的,而且以後,我們也是一起的。”
“回到天父那裏?”
“是啊,天父的子女最終都會回到天父的身邊。”
“我總是很害怕,不知會到哪裏去。”
“媽媽,你相信嗎?即使我們走完這裏的路,也不是結束,是開始。”
“是啊,主說過信他的,都有永生的。我總是忘記。”
“應該要全心相信他的安排的。”媽媽的表情變得平靜,對我笑了笑,“為我讀讀聖經,我們一起來禱告。”
從未試過像那一刻,我這麼的接近主,在主安慰媽媽的同時,我清楚的感覺到,主也在告訴我,分開是為了重聚。

那天過後,母親平靜了許多,依然痛得很厲害,每晚都幾乎不能入睡,但稍好些的時候,都讓我陪她讀書,談話,盡管大部分時間,都是在聽,卻聽得很認真。我們讀詩篇,讀四福音……

中秋夜,同房的病友都回家去了,母親的情況已不允許出院,我們全家人都聚在母親身邊,姐姐。姐夫,姨媽,表姐……陪著母親吃團圓飯,盡管手上還打著點滴,母親顯得很高興,甚至下床坐著輪椅出去散步。似乎意識到難得的機會,她跟每個人說話,說笑。

中秋過後,母親的病繼續惡化,時而清醒,時而迷糊,很多時候,都認不出身邊的人,她由普通病房轉到了加護病房。

十月十五日,我的假期已結束,得回到深圳。我握著母親的手,久久都捨不得放開,這一次回去,母親能夠等到我下一次回來嗎?這十幾天以來,母親都不太記得我了,我清楚的知道情況極不樂觀。想到這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母親,我想對母親說些什麽,看著她迷糊的樣子,心裏難受極了,哽咽著說不出半句。
定定神,我對母親說:“媽媽,我要走了。”
她頓了一下,似乎有些不太明白。
“我們來禱告好嗎?”
她想了想,反握住我的手:“是這樣嗎?”
“是的”
“天父,我們知道無論在世間,還是天上,都蒙你的保守,無論任何時間,請你看顧這愛你的人,讓她的心靈得平安…….阿門”
母親抱了抱我,我看著她,意外的發現她顯得很清醒,她對我笑了笑,說:“就這樣吧”
這是母親對我最後的道別。

三天後,母親陷入了重度昏迷,沒有再醒。我們都知道。她已到家。

後記:

母親離開我們已經近半年,我常常覺得,事情就像是昨日才發生。

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,我都無法適應,曾經那麽親密的母親離開了,每天晚上的八點,會不由自主的拿起電話,卻想起電話那一頭的人不會再聽到了;週末,發現不必趕著回家了,怎麽會多了那麽多的時間……常常會想起母親的笑,耳邊似乎還聽見她在說話,即使明知道她已在天家,還會不自覺的為她禱告:媽媽,你在天上好嗎?主啊,請你照顧她。我非常的想念她。

有人曾對我說,相信主,放心交托吧。這一句話,我發現,原來自己的信心是那樣的微小,主的恩典,由此至終,我不是看到了嗎?他親自給母親的安慰,那本不相識,卻伸出援手的弟兄姐妹。因為這些,我,家人,母親擁有了最珍貴的時間。因為母親的離開,我陷入悲傷,不肯接受主的安慰,但主並沒舍棄,慢慢醫治我,借著許多人的手,幫助我站立起來。

藉著此篇見證,感謝主及與那些給與我愛護的人們。亞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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