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目前中國神學教育的一些反思 (作者:林慈信)

這十年來,筆者全時間投入了神學院教學和平信徒神學教育事工。不論是在本地(洛杉磯),在北美各處的海外華人教會,在網絡電視上,或在其他海外華人的群體中(香港,日本,東南亞),都必然與中國大陸的教會肢體接觸。在那些為本地平信徒開辦的神學講座,往往都有中國大陸的海外神學生,知識分子,與教會領袖來『旁聽』。華人神學教育與海外華人教會一樣,已經不能分『大陸』與『海外』模式了。

鉅變與多元化
如何向多元文化的華人神學生群體教導?如何有效地討論神學、教會歷史、護教、教會事工、個人事奉方向問題?如何建立屬靈(成聖)生命模式?都是目前的挑戰。
這十年來,中國、中國教會、華人神學教育起了鉅變,對我們在資源有限的前提下盡力供應國內和海外群體神學教育(培訓)的同工們,帶來很大的衝擊。要做的事太多了。能做,願意作的足以供應需要嗎?在做的,是合適的人選嗎?在教的,能幫助領袖,教會們成熟嗎?前面要走的路,比目前會更難嗎?
從這幾年有限,零散的經歷,筆者看到一些中國與教會目前的特點,可能需要神學教育工作者留意。

首先,中國目前是城市帶動農村,社會如此,教會如此,神學教育也必然如此。因此,神學教育工作者若以用二十年前中國教會的情況為出發點,心中對中國教會的理解若仍是以農村為主,則會錯過很大的機會,在二十一世紀服事中國教會,供應教會真正所需要的。筆者完全沒有意思說,農村的教會不重要,他們畢竟是中國教會的大多數肢體。而服事農村教會,正是海外華人教會宣教的重點,特別是平信徒與提早退休信徒的參與。我要說的是西方與非華人宣教圈子在過去十年經歷的覺醒:城市帶動農村。若忽略了城市教會真正的需要,還是錯過了最策略性的群體。

這對神學教育帶來怎樣的涵義?我們必須暸解城市中教會的需要,包括勞工層面,和知識分子層面。簡單的說,我們必須面對與家人分開的信徒生活,包括傳道人;面對信徒心中迫切的問題:如何面對離婚,再婚的問題;如何面對經濟壓力,包括這方面的倫理問題;如何面對從多方面來的援助(包括神學教育,教會事工資料,講員,書籍的供應,海外慈惠事工的到來等);如何從《聖經》建立慈惠事工,『心理輔導』等的理論基礎(四川地震已經把這兩個話題,從宣教機搆的辦公室帶到街上了!)。總的來說,教會領袖需要從一個較廣的角度理解基督徒生命與生活。福音派中,喜歡用『國度的角度』來形容這種較廣的視覺。

四代神學生
其次,我們必須面對國內已經獻身,蒙召服事主中的好幾代;筆者分辨出四代。

五年前,按照我有限的接觸,很多追求培訓,鼓勵弟兄姐妹培訓,而自己也參與的領袖們,是三十五至四十五歲之間。這些可能是多間堂會(會衆)的牧者,同時兼顧培訓事工。很多有過專業的訓練和工作經驗,或從商(包括在海外)。另外第二種是:二十五至三十五歲的基層牧者,傳道人,巡迴宣教士;他們是戰壕裡的基層工作人員。這兩代,是神學生中的大多數。

過去兩年,令我詫異的是,需要面對新的兩種群體。第一,年齡十九至二十二歲,意思是,大概不可能在國內已經完成大學、大專學習的同工。他們代表著新的一代,到了2030年代的時候(離現在才短短的二十年),將是四十多歲的成熟教會領袖。他們與文革,六四等事件的距離,比任何一代都遙遠。他們生命的過程包括中國參加世貿,舉辦奧運,指責美國經濟策略等事件。他們在生命,服事中所面對的挑戰包括什麼?這需要從後現代,全球化,中國的興起等角度去思考。這方面,可參考西方(例如美國)目前大學生事工面臨的挑戰,肯定與服事目前西方青年信徒的挑戰有很多的相同點。跨越臺灣海峽的婚姻,越來越多;神學生也不例外。因篇幅和筆者的應驗有限,本文不仔細討論;只是指出目前必須考慮的課題。

另外一種受培訓學生,年紀約四十,明顯的在教會圈子與基督教思想(或神學教育)圈子有一段時間。與其他的典型、正規培訓學生比較,他們是少數民族。因為他們受過人文科學的薰陶,可能是透過大學,或者三自神學院裡的學習,或者個人的興趣;多多少少都受到人文哲學的影響。可能對巴特(Karl Barth) 特別感興趣,甚至敬仰;當我解釋康德 (Immanuel Kant) 哲學的時候,他們最感興趣,或者可以與我對話,批判我的想法;對教會裡的八股與軟弱,採取特別批判的態度;對哲學,文化問題比其他學生較為敏感;對將來事奉的道路可能不完全明顯。他們在課堂問問題時,其他較典型,正統的學生都喜歡關掉耳朵。

這兩種學生給我帶來非常大的衝擊。年輕的一代,需要培養,鼓勵;可能要考慮到:他們是否來自一個敬虔的家庭、教會背景?若是,如何充分使用這屬靈資源?海外工作人士暸解國內這些多代敬虔的信徒家庭嗎?若不是,而是來自非信徒家庭,撇棄一切跟隨主的,又如何鼓勵,支持他們?他們這些青年,在面對經濟,文化,娛樂,進修的目標與動機,事奉的工場(可能是海外,跨越文化的,或是海歸),交友與婚姻等問題上,是否還能假設他們如二十年前中國教會的獻身『青年』一樣?至於對人文學科、人文哲學(存在主義等)、當代神學比較敏感的學生,如何引導他們欣賞比較正統,保守的屬靈遺産,特別是宗教改革以來,福音派的屬靈傳統與神學思想?如何幫助他們欣賞教會,雖然是充滿著軟弱,可是畢竟是主耶穌的身體,是那充滿萬有者所充滿的(上帝特別臨在之所在)?如何建立一個正統的視界,面對、批判西方人文思想?如何建立合乎《聖經》的認識論(epistemology)?

學習模式,《聖經》背景

經過幾年的教學,我感覺到學生在歸納法查經方面的缺乏。不論是中,港,臺背景的華人,都不太習慣好好的細讀,分析經文。基層的信徒,習慣了流水帳式,靈修式的讀經,不習慣真正的查考《聖經》。最多翻翻參考書,網上隨意抓一些材料,就算預備好一次的查經聚會了。受了科技影響的學生,不曉得為什麼到了讀《聖經》的時候,不會用上歸納思維方式 (inductive thinking)。大陸群體蠻多喜歡馬上抓到整卷書卷的主題,正本聖經的流程,對細讀經文不一定感興趣。這是教會背景。至於神學生如何讀經,因人而異,可是總的來說:有系統的歸納式查經,是一個基督徒長進過程的寶貴資源,這是大部分神學生沒有經歷過的。

除了細讀《聖經》,歸納查經以外,用一個宏觀的角度來看基督徒信仰,也是當今的需要。這兩方面似乎是相反的,其實是相輔相成的。

有一次,我帶着二十多位第一年的神學院新生,上『神學導論』。除了典型的講課以外,我指定他們要在圖書館裡瀏覽。其實,整個課程在圖書館裡舉行。每次講到什麼課題的時候,馬上可以用圖書館的藏書作為例證。指定要完成的功課包括:翻閱至少一百本神學書籍;為二十本書寫一個簡單的介紹(幾行就可以)。上課時,我會介紹一些基本的神學書籍,例如:

J. Nyquist,《你也能帶領查經》(校園)。
《聖經新詞典》(中神,天道);特別幾篇文章:『智慧』,『知識』,『順服』,『信心』,『權威』,『默示』等。
《研經日課》。
《清晨靜思主話》。
史布真,《清晨甘露》(浸信會)。
楊以德,《舊約導論》(道聲)。
Gleason Archer, 《舊約概論》(種籽)。
滕慕理,《新約概論》。
各樣的研讀版聖經。
各樣的神學詞典。
基本典型的系統神學教科書:任以撒,伯克富,Erickson等。
不同時期的信經,信仰告白,要理問答。
巴刻,《簡明神學》。
巴刻,《認識神》。
巴刻,《傳福音與神的主權》。
慕理,《再思救贖奇恩》。
傅格森,《磐石之上》。
巴刻,《活在聖靈中》。
凱伯,《基督榮耀的身體》。
華爾克,《基督教會史》。
Bruce Shelley, 《基督教會史》(北京大學出版社)。
凱伯,《歷史的軌跡》。
John Frame,《衛道學概論》。

這次課程給學生帶來很大的衝擊。有些從來沒有受過人文學科教育的,第一,兩天簡直是愣住了。需要很大的鼓勵,把一本書翻開給他們看:作者是誰?這本是哪類的書?看看目錄,書中處理那些題目?本書的結論部分,告訴我們作者的目標是什麼?慢慢的,一些學生轉過來了,從完全震撼到發生興趣。過了幾天,連喫飯,自由活動的時間,在圖書館都看到學生在翻閱。

從開始就讓學生直接接觸一些紥實的,信仰純正的書籍,是目前的急務。

神學思想,教授信仰

最後,筆者必須談一下神學教育的信仰立場問題。目前很多所謂『福音派』的神學院,從美國的主要學府,到東南亞、西方等海外華人群體的神學院,都在朝向『新福音派』,甚至『後保守派』的信仰姿態前進。教授們採取的一些態度包括下列一些;讀者讀到可能會感覺震撼,怎麼可能在福音派神學院裡出現這些現象?但這些確實是福音派神學院裡,學生在課堂裡所接觸到的信仰。
『你們(第一年學生)解釋《聖經》都解錯了。你們要問:怎樣纔是正確的解經方法?喔,到了畢業那年,你們就會知道的。』(翻譯:請不要阻擋我拆毀你們以前的保守解經觀念,我的計劃是要向你們灌輸最新的學術理論,讓你們不再作一個基要主義者。瞧着來看!)
『古代近東文化與舊約聖經的表達方式是一樣的。』(翻譯:舊約的歷史書卷充滿著神話。)
『我們並不是真理的擁有者,我們只不過是真理的見證人而已。』(翻譯:信仰是相對的;我還搞不清楚,我所信的真理是什麼。)
『我個人相信《聖經》無誤:因為這是福音派群體的信念。』(翻譯:我個人可能不完全相信,不過這是群體的共識;最好請你們不要問我這問題。)
『我們是超宗派的學校,我們要的是聖經的神學,不是什麼派別的神學。』(翻譯:宗教改革以來的正統神學,我們是極力反對的,甚至討厭的。)
『伯克富的《系統神學》?喔,太過過時了,現在沒有人讀這類書的了。』(翻譯:上一代的正統神學,是需要拋棄的。好好讀一些比較開放,自由派的作者吧!不要那麼八股。反正自稱改革宗的神學家,也採取很多不同的信仰立場。)
『我不是神學家,只是一個平庸的傳道人而已。』(翻譯:系統的神學學習,信念,教義的學習,將不是我教學的重點。)
『(教牧輔導第一課:)牧師常常不能處理一些比較嚴重的問題,是嗎?是的;他們需要推介給專家們處理。』(翻譯:《聖經》是不足夠提供輔導原則的,好好學習我們從世俗心理學學回來的理論吧!拋棄那些以《聖經》的完備為基礎的輔導理論吧!)
『處理這些問題(如:憂鬱),需要用上一些冥想。』(翻譯:不要懼怕用一些新紀元運動的冥想治療,沒有什麼大害。)
因為篇幅緣故,這裏不細談神學問題。不過,筆者提出一點作為結束。中國廣大的信徒、領袖群體目前究竟需要什麼?需要把他們的敬虔、基要傳統拆毀嗎?還是需要講師們肯定他們傳統,正統的信仰,重申《聖經》的默示,無誤,權威,然後介紹哦一些正統的神學治療好讓他們快快的餵養他們的羊群?他們需要知道如何解釋《聖經》。他們需要馬上派用場的講章。(筆者雖然不認同這樣的學習方式,不過指出需要是多麼迫切。)筆者從有限的經驗,並從自己的傳統出發點作出一個初步的結論:目前培訓需要的,是上一代的,即上世紀六十,七十年代的正統福音派(目前可能被稱為基要派)的解經與神學遺産,而不是新福音派和後保守派提出的新穎理論。有了篤信《聖經》的默示,無誤為基礎所建立的穩固,紥實的信仰系統以後,筆者不愁下一代的傳道人會勇敢地,本着真理的立場,面對二十一世紀各樣的學術問題,特別是『語言對解釋《聖經》的涵義』為最重要的課題。這是筆者對『本色化神學』的期待:正統神學,然後應用在二十一世紀的教會現況。中國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跨過幾代的(從沒有電話到用最新的手機,從沒有高樓大廈到最新的建築設計等)。神學上可以這樣作嗎?是否會帶來消化不良?

小結
有人說,中國已經失去她的靈魂。中國的教會也正在失去她的靈魂嗎?

當今神學教育面對的挑戰是:
(一) 拿出心來愛學生們,不怕分享自己的有限,軟弱,成長過程,同時重申對《聖經》的完全信任。
(二) 不要怕與學生討論切身的問題,特別年輕的學生要知道,向老師問問題是沒有禁區的。
(三) 重申對《聖經》默示、無誤的信任,同時介紹不同派別的前提預設,不要讓學生作井底之蛙。
(四) 與學生理清楚,為什麼來學習神學?不是為了個人的興趣,甚至不是為了補充自己的不足,而是為了教會的需要。因此,要愛教會,還要更愛教會。
(五) 學生學了兩三年的神學,還會『有道可傳』嗎?講道的時候,還會向會衆宣講,『在這段經文中,耶和華如此如此說!』嗎?還是落到這樣的結果:『哎呀,我讀了一兩年神學,終於懂了!《聖經》呀,是有錯的啊!!』(成千上百的神學畢業生的實在情況。)
(六) 指導學生欣賞過去保守的信仰傳統,從宗教改革以來凡是相信《聖經》默示與無誤的神學學派。
(七) 提供多軌的事奉前景,包括雙職,創啓事奉等;多提『文化使命』和『全人關懷』,同時不忽略直接宣講上帝的話。

作者是海外華人神學工作者。畢業於威敏斯特神學院(道學碩士,神學碩士),與天普大學(歷史系哲學博士)。目前任中華展望聖約學院總幹事,華人基督教網絡聖約學院講師 (www.ccntv.org, www.ccntv2.org),在北美,亞洲巡迴講授神學課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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